▲1982年,浒墅关农民在织草席。新华社资料片
“小暑白云飘,草田要割草”,刚过小暑,这句曾经流传在京杭大运河畔苏州千年古镇浒墅关(当地人称“浒关”)的俗谚却已鲜有人知。
要割什么草,为何割草?走进浒墅关才能找到答案。
浒墅关早年间盛产淡水草,并由此成就了历史上名声大噪的草席——关席。鼎盛时,浒墅关一带“家家种草,户户织席”,顶级关席甚至成为皇家贡品。经考证,如今收藏于故宫博物院、仅存一条的乾隆花园皇宫御用“富川席”,便是关席。
时光蹁跹,“席”传经典
隶属于苏州高新区的浒墅关镇位于苏州城西北,距姑苏古城12公里,京杭大运河穿流而过。
小镇历史可以追溯到秦代,至今已有2000多年。相传秦始皇南巡“求吴王剑,发阖闾墓”,见白虎蹲于虎丘上,率部追赶20余里,虎不见处,即名为“虎疁”地,这便是浒墅关最初的名字。后来唐代讳虎,“虎疁”改为“浒疁”;五代吴越王钱鏐忌“疁”,便再次更名为“浒墅”;至明代在此设钞关、建关署,遂名浒墅关。当地流传,乾隆皇帝下江南时,误将“浒”字念成“许”,所以称“浒(xǔ)墅关”。
浒墅关素有“江南要冲地,吴中活码头”之称。因扼守京杭大运河,自古便商贾云集,贸易繁盛。北方的棉花、小麦、杂粮,南方闽广的海货,苏杭嘉湖的丝、棉织品和其他手工业产品,都在这里转运、交易。
在众多熙来攘往的商品中,关席名声最大。
“席面清白勿见筋,阿囡撒尿勿要紧”,这是民谚对关席的朴素评价。关席选用当地特产的一种淡水草编织而成,质地柔软、粗细均匀,即使出汗也不会发黏,小孩尿床也不会渗漏。多位老者告诉记者,制作精良的关席,如若保存得当,用上几十年不会坏。
据《浒墅关志》主编殷岩星老人介绍,关席所用的席草,原是生长在浒墅关附近大阳山区域的野生草,先民发现其特质后加以栽培,逐渐形成“种草织席”的风俗。自明清时期至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浒墅关草席编织繁盛,可用“家家种草,户户织席”来形容。关席与浙江宁波出产的宁席,被誉为中国席业生产史上的“绝代双骄”。
史料记载,1952年浒墅关镇上席行、席店有92家。上世纪80年代,浒墅关镇还设有“江苏省吴县供销社草席收购站”,专司草席原料和成品的购、销、运。“关席最高年产量达300万条,不仅畅销全国,还出口东南亚、西亚、北非等地。”殷岩星说。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到夏季,大运河里到处是装草的船与装席的船,运河两岸草席摊林立。”79岁高龄的浒墅关镇青灯村村民钟才根对昔日的关席盛况记忆犹新,“那时青灯村家家种草织席,每年小暑前后席草收割时,田里、路上、屋顶上,都晒满了席草。”
2013年,关席制作技艺被列为苏州市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条草席,万般拿捏
在江南地区,草席并不稀奇,为何关席脱颖而出。“用料精,技艺巧。”曾是织席能手的钟才根老人说,每条关席都饱含着织席人的血汗。“织席在浒墅关俗称‘打席’,一个‘打’字,道出了劳作的艰辛和极高的编织要求。”
走进关席制作技艺传承人施永赳家,一捆捆草垛、一沓沓草席映入眼帘,空气中散发着席草特有的清香。在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台传统的木制织席机。“过去,关席就是在这样的织席机上,一根根茎穿、一根根草压,打出来的。”施永赳说。
关席编织,有选料、劈麻、调筋、添草、压扣、抬扣、落扣等一系列工艺流程,打一条席往往需要两人配合,花七八个小时工夫。民间有“织席五更起,落扣月西移”“百条茎,万根草,一条草席半身潮”等说法。
“七八岁时就给织席的父母打下手,初中毕业后,便能自己打席了。”施永赳说,而要成为打席能手,织出高品质的关席,要打上百条席子才能练就。
66岁的青灯村村民李国玲还记得,当年供销社收购关席时,有严格的等级区分,按照席草质量、做工将席子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级别。“要打出甲级关席,首先草要好,然后工要细,即便是打了一辈子草席的老师傅,也很难做到每条都是精品。”
“这还没算上种草。”李国玲回想起年轻时种草织席的经历,不胜唏嘘。“席草冬月种,来年小暑割”,期间的育秧、栽种、整田、施肥、除草,每个环节都要严格把控。“等到席草收割时,正是天最热的时候,但越热越要盯着日头抓紧割草晾晒,这样才能得到合格的席草,打出好席子。”李国玲告诉记者,现在不种草不打席了,苦日子一去不回头了。
虽说苦,但在物质匮乏年代,种草织席是浒墅关农户最主要的生计之一。“那时每家都会种一亩左右草田,收下来能打成120多条席子,一条席子卖12块钱左右。”钟才根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亩地收成1500元,不是小数目,村里好多人家靠打席赚钱盖起了楼房。
一“席”幽梦,匠心难承
上世纪90年代,苏南乡镇企业兴起,大量村民进厂上班。“上班工资不比织席收入低,劳动强度却低很多;同时,空调普及,凉席市场需求量下降……两大因素叠加,关席慢慢衰落。”青灯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会主任张建东说,眼下整个浒墅关仅剩施永赳一家还在种草织席。
“虽然关席不再有那么大市场,但作为千年浒关的一项民间技艺、一个文化标签、一种生活方式、一脉工匠精神,还是需要去传承与呵护。”浒墅关镇党委书记黄锋说。
小暑前夕,记者来到位于青灯村的关席育种织席基地。施永赳站在田埂上,查看席草生长状况。30亩绿油油的席草已有1米多高,不日即可收割。“关席还是有需求的,一些老江南还是很认可的;还有一些办喜事的,传统上会需要一条‘和合席’,寓意夫妻和和美美。”施永赳说。
在施永赳的工作室内,记者看到了靠垫、榻榻米、扇子等席草制品。“这些年我们也在创新,做一些迎合年轻人的产品。”施永赳告诉记者,如今,年营业收入约500万元。“秉持着关席的工匠精神,去坚持、去传承,路会越走越宽。”
施永赳不是一个人,浒墅关镇也在着力延续这一“席”幽梦。
2017年1月,浒墅关镇草席文化馆建成投用,设立草席历史文化墙、草编制品展示、草编农具展示、席草成草全过程展示、草席制作流程人偶模型展示等项目。
在浒墅关的一些学校内,关席历史沿袭成为学生们感受乡土文化的一扇窗口。浒墅关中心小学为继承创新草席文化,打造草席体验馆,让学生亲手实践打草席的整个过程。
记者在体验馆内看到,这里陈列着一大一小两张席机,各种样式的草席,用于“调筋”的“调车”等打草席用品。“平时会组织学生在此开展实践活动,让他们体味打草席的艰辛,感受关席文化,领悟工匠精神。”浒墅关中心小学相关负责人说。
近日,浒墅关镇妇联联合浒墅关淡水草关席研究所举办首期席草编织技艺培训班,“希望传承与弘扬关席的席草文化,让这门传统技艺发扬光大。”浒墅关镇妇联相关负责人说。(记者刘巍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