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白蛇传·情》的上映，不少年轻观众第一次完整看完一场粤剧：“原来粤剧是如此的缠绵缱绻。”
戏曲演员曾小敏饰演的白素贞甩着水袖，与十八罗汉斗法，眼波流转间皆是生死相随的情义，人们得以在电影里感受戏曲艺术如梦似幻的神韵与美感，领略演员积淀多年练就的唱腔和身段。水漫金山的华彩桥段，特效技术支撑下的滔天巨浪排山倒海，戏曲得以借助电影的力量冲破舞台的时空限制，泼墨一般洒向观众，气势恢宏。
戏曲与电影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融合，向今天的观众展现着传统艺术绵延不绝的魅力。相较于高达8.1的豆瓣评分，截至5月26日17时，上映第七天的《白蛇传·情》排片占比1.2%，票房仅420万元，不过是同档期热门影片的零头。
《白蛇传·情》导演张险峰很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他透露，影片的投资在千万级别，对于戏曲电影而言，已经是顶格水平。“现在的票房表现是不错的，但与投资量相比，可以说是赔得一干二净。”
在中国，戏曲与电影的渊源深厚。中国第一部电影便是京剧电影《定军山》，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戏曲电影的黄金时代，曾诞生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等多部脍炙人口的作品。而今，戏曲成了越来越小众的艺术形式，戏曲电影更是电影产品中的边缘。
实际上，过去多年，每年都有多部戏曲电影推出，但它们多是对舞台表演的简单搬演，将艺术家的演出记录下来存档，为艺术传承者提供学习的物料。在张险峰看来，这些戏曲电影如同一块块砖头，在戏曲和电影观众之间慢慢建立起一堵墙，将电影观众隔绝在外。
《白蛇传·情》从创作之初，就是一部面向电影观众的戏曲电影。主创团队希望能够通过这部影片，与年轻人的审美接轨，也让戏曲电影工作者看到希望：“如果能让年轻观众走进电影院观看，传统艺术就能多一份关注，未来艺术的传承，就能多一些年轻的血液。不仅仅是戏曲，当年轻观众能够爱上传统艺术，去传承和复兴，传统艺术才能长久地存在于我们的生活当中。”
有情世界
在张险峰看来，在所有传统剧种当中，粤剧是最敢于创新突破的一支，这也为随后电影化改编提供了良好的改编基础。“《白蛇传》从田汉先生创作的剧本延展，《白蛇传·情》的编剧莫非对原有的剧情、曲牌、唱词都做了改编，即保有了传统古典色彩，又融入了西洋乐、流行乐的元素，讲究长短句的搭配。”
作为中国民间四大爱情传说之一，《白蛇传》的故事家喻户晓，并通过各式各样的文艺形式得以流传，仅仅是影视化版本便不计其数，其中不乏《新白娘子传奇》《青蛇》等经典作品，亦有动画等多元类型。如今，将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再次搬上大银幕，没有内容层面的创新，亦无法打动观众。
张险峰很喜欢《白蛇传》的故事，人妖殊途、冲破藩篱的爱情在各个时代都有其动人魅力，此外，《白蛇传》起承转合的剧作符合商业电影的戏剧结构，这也是一个延展性极强的文本，每个创作者都能在原有故事基础上挖掘出对人物的全新理解，演绎出不同风格的故事。
影片中，白素贞、许仙、小青、法海，抑或是灵山上的仙童、法海身边的小沙弥，没有绝对的反派角色。许仙不是怯懦、薄情之人，他只是会恐惧忧虑的凡人。法海也不是执意拆散爱侣的恶人，无非是遵循他所信仰的佛法与天规；小青更像是当代女性灵魂附体，敢于喊出“我呸！人家你情我愿，碍了谁人的眼，关了哪佛的事，逆了哪里的天”的泼辣角色。
每个人物从非黑即白、善恶分明的戏曲世界走向了暧昧复杂的电影世界，也让白素贞为爱的执着与舍身忘死有了现实依据，而非只是无缘无故的一往情深，动人的唱词与唱段，加上浓度极高的戏剧性，让这个故事走进今天年轻观众的内心，引发他们的共情。
从电影类型来看，《白蛇传·情》可划归为奇幻类型。张险峰向第一财经表示，过去中国奇幻电影中的违和感是因为照搬了好莱坞的法则，但需要注意到，东方与西方观众生活在不同的美学体系，西方讲究人物戏剧冲突、光影色彩、立体反差，而东方则注重“形与神”，讲究平面、气韵和留白与含蓄之美。这种美学语言还需从中国传统文化中寻找。张险峰想到的是宋代的美学，在他看来，宋代的美学与思想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高峰，它的简约与留白与《白蛇传·情》是适配的。
电影中的华彩片段，也是主创团队倾力打造的水漫金山给人以震撼的视听效果，这种视觉语言又与过去奇幻影片中的水浪不同，削弱了反差与光影，在浪涌中加入了水雾质感，让整个画面气韵生动。
“如果这场戏做不好，那么整部电影就会垮掉。”张险峰说。因此，他们将大量预算投入到这场难度极高的特效场景当中，并请到了新西兰与澳大利亚的特效团队共同制作。从观众的反馈当中看到，水漫金山与盗仙草的视觉呈现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甚至有观众认为，水漫金山的片段是近年来看到的最好的国产奇幻。
直面争议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化，艺术的传承与创新，在不断探索的过程中，总会伴随质疑的声音。在拍摄《白蛇传·情》的过程中，张险峰就曾遭遇过质疑，“是不是走得太过了”。但他并不在意这些声音：“往前走，才能与时俱进，才能让传统艺术有长久的生命力。”
实际上，戏曲《白蛇传·情》就曾招致一些戏曲观众的批评，他们对流行化改编比如现代歌舞元素的加入感到不满。何为传承、何为创新，与当代年轻观众审美对接的过程中，哪些是需要坚守的，每个创作者都有自己的思考。
尽管目前来看，电影《白蛇传·情》的口碑表现不错，但也有批评声存在。对于一些戏曲观众来说，电影的改编消解了戏曲艺术的魅力，而在一些电影观众看来，戏曲表演的桥段应当进一步削减，加快影片的叙事节奏。还有一些观众提出，可以将动作戏做调整，更贴近电影中的打戏，节奏更快。
张险峰注意到了这些声音，也预料到这样的处理会给观众带来些许困扰。在他看来，戏曲是东方特有的表演方式：“无论文戏、武戏都有它自成一体的表演方式，这个表演方式是独立于西方体系之外的。比如武戏，戏曲的武戏杂糅了杂技、舞蹈，综合了多种艺术门类，经过上千年的发展才凝练出今天的形式。如果放弃掉戏曲的武戏，而是照搬电影中的武打镜头，这味道就不对了。”
在戏曲中，武打片段以美为主，展现的是演员的身段，这与电影中的打戏目的也不一样。“戏曲有它独有的味道和节奏感，有亮相，所以我们选择在武戏中，保留戏曲的身段和流畅表演，也融入电影的真实感和激烈程度，整个影片在各个环节实际上讲究的是一种分寸感。”
在东方艺术的宝库中，还有许多值得挖掘的具有生命力的艺术形式，传统文化值得挖掘的宝藏不只“白蛇传”。从像《白蛇传·情》这样的探索开始，慢慢打破传统艺术与年轻观众之间的壁垒，还需要许多优秀的电影人参与进来，电影艺术也能够借助传统艺术，丰富它的类型样式，不必在喜剧、动作、爱情等类型中兜兜转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