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9日,阿富汗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兰酋长国”。时隔20年,塔利班再度夺取政权,最让人担忧的是,阿富汗女性会遭遇怎样的压迫。虽然塔利班强调会尊重女权,但外界仍质疑其说法。
塔利班兵临城下之前,阿富汗第一位获得电影专业博士学位的女导演、阿富汗电影协会主席萨赫热·卡里米发出一封求救信,揭露塔利班残忍对待百姓、制造绑架和暗杀事件,摧毁学校,让200万女学生辍学的现状,“请帮助我们,不要抛弃阿富汗。”在乌克兰、土耳其、斯洛伐克和伊朗政府的联合帮助下逃离喀布尔后,她在社交网络上说:“我为我的离开感到羞耻。”
1996年,塔利班夺权后对女性采取极为严苛的政策:不许女性接受教育,烧毁女校,剥夺女性工作权利,成年女性出门一定要穿着布卡罩袍,必须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如果妻子在没有丈夫陪同的情况下独自出行,会遭到鞭刑。
“我们都穿着布卡,你认不出谁是谁。如果你想和你姐姐打招呼,那也可能是你叔叔。”2003年,在塔利班倒台后,一首名为《蓝色布卡》(Blue Burka)的歌曲由德国厂牌Ata Tak发行。这首歌的创作者是三位阿富汗女性,她们藏在蓝色罩袍背后,唱出被压迫的阿富汗女性心声。
这是阿富汗第一支女子独立摇滚乐队布卡乐队(Burka Band),距离2003年发布首支单曲至今,塔利班一直找寻乐队三位成员未果。被通缉的乐队成员知道,一旦被捕,塔利班武装分子就会把她们带到喀布尔奥林匹克体育场,当着数万人将她们处死。
但十多年来,塔利班都没能找到布卡乐队三位成员。
鼓手Nargiz、贝斯手Zamina和主唱Lorna,幽灵一般藏匿在罩袍背后。蓝色罩袍是桎梏阿富汗妇女的枷锁,也是她们最佳的隐藏地。乐队从没在阿富汗举行过任何一场演出,就连《蓝色布卡》MV中演奏吉他和架子鼓的影像,都是藏在厨房里完成,街头剪辑的镜头,则是每拍三分钟就草草收场。
2003年,YouTube还不存在,但这并不影响她们风靡德国,《蓝色布卡》一度成为柏林舞池里的热门歌曲。乐队接受德国《明镜周刊》专访时说,“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去,但以什么方式不知道。我们是阿富汗唯一一支女性摇滚乐队,但绝不会是最后一支。”
用音乐捍卫妇女权利
布卡乐队不但是阿富汗第一支女子摇滚乐队,也是世界上最神秘的乐队。
“音乐在伊斯兰教中一直是一个有争议的话题。虽然伊斯兰世界诞生了丰富而灿烂的音乐文化,然而保守派穆斯林认为音乐(尤其是器乐)容易使人沉迷于感官享受,从而走入歧途。”音乐策展人、伦敦大学亚非学院民族音乐学博士穆谦说,他在翻阅过有关塔利班与音乐的相关文献后发现,自1996年掌权后,阿富汗的文化政策发生巨大变化,音乐和任何形式的电子娱乐都被禁止,“虽然阿富汗一些偏远村庄还有一些音乐活动,但在城市里,连婚礼和葬礼都没有音乐。在私人住宅中秘密享受的黑市磁带,与西方的毒品交易有许多相似之处。”
2001年,塔利班政权在美国发起的阿富汗战争中被推翻,那之后,阿富汗的音乐生活才得以恢复。
2002年10月,歌德学院与阿富汗文化部共同在喀布尔国立音乐学校举办音乐研讨会,来自德国的乐队在当地做了两场音乐会以及关于流行音乐乐器和现代录音技术的探讨会,还建立起一个小型的音乐工作室,让德国音乐人带领当地音乐家录制自己的音乐。
就在这次研讨会期间,25岁的阿富汗女孩Nargiz跟随德国乐手学习打鼓,很快,另外两个女孩加入,她们决定写一首歌录下来。在德国音乐制作人的帮助下,第一支阿富汗女子摇滚乐队宣告诞生。
阿富汗女性是绝对禁止演奏音乐或者唱歌的,她们从13岁开始,就只能透过罩袍看世界。在《蓝色布卡》的MV中,摄影机透过罩袍展示阿富汗女性日常所能见到的世界,永远被一层网格笼罩。
接受德国媒体采访时,Nargiz说起做音乐的经历“很有趣,但也很可怕”,“阿富汗对现代女性来说仍然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地方,当我们拍摄视频时,必须非常谨慎地进行,因为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放音乐。”
她们把自己锁在郊区地下室里排练、演奏、录音,好不容易去街上拍摄几个镜头,也必须找最安全的地方,拍几分钟就走。
“如果阿富汗人知道布卡乐队的成员是谁,我们可能会遭到袭击或杀害,因为这里仍然有很多宗教狂热分子。”Nargiz说,所有朋友都不知道她们在做这件事,贝斯手的母亲知道了,也必须替女儿终身保守秘密。全世界知道她们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10个。
《蓝色布卡》在德国发行后,由一位德国DJ混音,成为风靡德国夜店的歌曲。那之后,她们几乎销声匿迹。因为阿富汗政府要求德国交出三人名单,乐队不得不被迫隐匿。
很多人猜测她们离开阿富汗,解散乐队,放弃音乐,或者被杀害。
2010年,乐队发行了第二首单曲《No Burka》,以更加政治讽刺的歌词证明她们还在做音乐。2015年,乐队成员出现在德国一个音乐嘉年华的现场。
今年,乐队发行了新单曲《I Care For You》,继续用音乐抗争残酷的社会礼教和禁忌。
你能阻止鸟儿歌唱吗?
在研究阿富汗的音乐审查制度时,穆谦读到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民族音乐学博士约翰·贝利发表于2001年的一部专著《你能阻止鸟儿歌唱吗?》
约翰·贝利追溯了从1978年到1989年共产主义政权期间,阿富汗音乐受到的严格控制。在巴基斯坦和伊朗的难民营中,为了维持持续的哀悼状态,所有音乐都被禁止。
1996年,塔利班控制喀布尔后,阿富汗遭受到更为极端的音乐审查,所有乐器都被禁止。塔利班成立传播美德和防止罪恶办公室,一旦发现乐器立刻销毁,有时还会与他们没收的录音带和录像带、电视和录像机一起当众焚烧。
塔利班执政下,唯一被允许的音乐表达形式就是演唱某些种类的宗教诗歌,以及所谓的塔利班圣歌。阿富汗音乐家为了生存不得不到处流亡,阿富汗丰富的音乐遗产也受到严重威胁。
从很多国家的历史上看,音乐审查几乎是一种常见现象,但像塔利班1996年在阿富汗实施的如此激进的禁令,在全世界仍属罕见。
2002年,塔利班倒台后,导演西蒙·布劳顿赴喀布尔拍摄了一部纪录片《打破沉默:阿富汗的音乐》,记录阿富汗音乐家们如何在支离破碎的生活中坚守音乐,如何在塔利班倒台后重新回到音乐生活。让人动容的是,有的演奏家被迫放弃职业当了屠夫,有的歌手不得不为塔利班唱赞歌,有的被迫流亡海外。
阿富汗国家音乐学院创始人艾哈迈德·萨马斯特早在上世纪90年代就离开阿富汗,前往澳大利亚寻求庇护,最终成为第一位获得音乐博士学位的阿富汗人。塔利班被推翻后,他于2008年回到阿富汗,在这片音乐被禁止多年的土地上建立起阿富汗国家音乐学院,恢复被严重损害的音乐教育传统,教授年轻学生学习阿富汗音乐、西方音乐以及各种乐队演奏,并培养起阿富汗历史上第一支全女性管弦乐团Zohra。
Zohra的意思是“音乐,艺术,耐心和爱的女神”,这支女性乐团由35位13至20岁的女孩组成,指挥家也是女性,成立至今已经到第11个年头。
当长达20年的阿富汗战争以美军撤离而结束,总统加尼带着高级官员逃亡,萨赫热·卡里米担心,阿富汗艺术工作者随时会死于谋杀。
阿富汗女性会面临怎样的命运,阿富汗音乐文化是否又要倒退到20多年前,也成为人们忧心忡忡的疑问。
一位阿富汗女孩给英国《卫报》写信:“我们将失去曾拥有的一切。周围的男人嘲笑我们说:快回去穿上你们的罩袍吧,这是你们能在街上自由的最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