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初参加初选活动对诚泉培训感兴趣，到在一期活动中质疑导师，再到拒绝参加二期培训、同时劝学员不要听信培训内容，诚泉深圳分部前学员叶况的心态也经历了好奇、激动、质疑、绝望与修复。

8月16日，一位年仅32岁的投资界人士在LEGACY飞跃力工作坊（公司全称：北京诚泉文化发展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诚泉”）课室中意外晕倒，送至医院后经两天全力救治不幸离世，使得多年来被反复质疑、但始终未有定论的心灵培训、精英课程再次站在了聚光灯下。

8月17日晚，北京诚泉发布声明，表示“精神控制”、“洗脑”、“传销”以及对学员“辱骂”等说法均属于严重失实。针对学员在课程中晕倒、其后不幸去世的具体原因，诚泉方面未予以回应。

8月19日，有媒体消息称北京市通州区市场监管局针对北京诚泉事件回复，得知相关信息后，立即组织对涉事公司进行调查，目前正在调查中。今日记者多次拨打通州区市场监管局电话无法接通。

加入：熟人推荐垫资拉人

2020年，叶况偶然认识了同在创业圈的王伟，两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渐成朋友，年中的一天，王伟突然打来电话，邀请叶况参加一个游戏活动，因为刚好活动地址离得较近，叶况欣然前往。

这仅仅是正式培训课程邀约前预热的简单卡牌游戏，通过模拟人生的形式，计算自己一生中收入、负债、感悟等。叶况对第一财经记者回忆称，这个小游戏虽然简单，但很有意义，游戏结束后也获得了很多感悟，忍不住产生好奇——小游戏之后，还会有什么内容？

在游戏结束后，几位诚泉工作人员开始推荐诚泉工作坊的内容、销售的工作业绩，而作为朋友，王伟也现身介绍称他与自己的家人在参加过这个工作坊课程培训之后发生了很多改变。

即使作为一个生性谨慎的人，叶况也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以及小游戏之后良好的体验，对培训课程内容产生了几分兴趣，但出于警惕，他还是表示今晚需要回家考虑一夜，第二天再做决定。一方面我的创业情况不允许我挪出一大块的时间出来，其次我的个人习惯就是重要决定都会第二天再做，而且我一时也拿不出近一万的学费。“叶况称。

此时，轻松愉悦的气氛突变，诚泉的工作人员表示一定要”今天、现在、马上“做决定，并交学费，王伟也劝说还是应该现在就报名，并表示愿意先借钱垫付。

在当时劝导氛围以及对朋友信任的作用下，叶况最终签约了课程。叶况回忆称，登记报名时，诚泉要求所有学员在合同内容上必须登记诸多个人信息，如身份证、个人精神疾病史、个人身体健康状况等；学员的资料中，告知学员当其个人出现意外时，平台概不负责；对学员个人自杀倾向做调研；需要学员承诺不许对外泄露课程内容等。

培训过程：“红黑游戏”揭露人性

怀揣些许疑虑，叶况随其他学员开始了诚泉一期“探索”的培训课程内容，当时授课的导师是一位中国台湾人士，据运营人员介绍称，该导师在整个工作坊的知名度很大，学员们最初对他的印象也很好。

课程开始，第一节课就是介绍培训课程遵循条款——一共十个条款，包括各种严格的形式化要求，导师每念完一条，承诺能做到的学员就起身站立。在读到一条承诺每节课都必须关机的条款时，叶况没有起立。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当时的情况很巧合、很冷场，“因为我当时的手机出现质量问题，不能关机，一旦关机就无法启动了。”

在导师的质疑以及叶况的坚持下，场面一度陷入尴尬，最后叶况退了一步，表示手机确实无法关机，但愿意将手机交给培训机构的工作人员来保证安全，这才让该环节继续了下去。

第一个环节之后，导师开始让学员们做游戏，比如开启一段舒缓悲伤的背景音乐后，让学员们反省自身过往的过错，自我忏悔。再然后是红黑游戏。

所谓“红黑游戏”，实际在很多大企业的“破冰”环节或其他领导力培训活动中也存在——一般该游戏会将学员分成两队，两队之间禁止交流，在导师出题、学员内部讨论与投票之后，再向对方出牌，牌面只有红黑两色。通过该游戏锻炼学员的双赢、合作、包容等。但游戏本身揭露的却是人性深处的自私、狭隘、猜忌。

诚泉课程中的“红黑游戏”更为严苛地提出需要学员回忆过去的阴影，暴露自己的弱点，忏悔自己的过错。需要注意的是，一旦真实吐露自己的弱点，这些过错“将在后续环节持续被其他学员引用、打击、指责，进而随时会导致该学员的情绪崩溃。这也是目前诸多媒体报道的诚泉课程中出现的所谓对学员的“辱骂”。叶况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没有“辱骂”这么严重，毕竟大多学员都是有素质的人，但确实会进行人身攻击。

在第一财经记者了解到的情况中，这类心理培训环节对坚持质疑精神的学员影响稍有减弱。比如在一个环节中，导师让学员承诺自己能够做到百分之百的诚实，话音落地，叶况走上台表示异议——“这个承诺逻辑上不对，没有人能够做到百分百诚实，有些‘谎言’甚至当事人自己都无法意识到，比如当一个人谦虚地表示自己不够好时，这算诚实吗？”导师打断了叶况的发言，没让他继续反驳下去，也没给出具体回应。

在看过诚泉培训内容后，一位心理学专业人士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每个人都应学会区分“精神控制”与“科学心理学”的差异。所谓精神控制（Mind control）又称心灵控制或心智控制，与洗脑有相通之处。通常指团体或个人用一些非道德的操纵手段来说服某人按照操纵者的愿望改变自己，这种改变通常给被操纵者带来损害。

分裂：有学员质疑离开

紧凑的课程环节很快过去一半，中午约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中，叶况吃了些零食，喝了瓶红牛。他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机构只提供茶水，餐饮需要自己负责，课程时间安排紧张而高压，不会分出过多时间让学员冷静细想。因为担心吃了主食会犯困、影响思考，那天中午他没有没有吃正餐。“每个学员的饮食习惯、体能基础不同，高压环境下很有可能发生身体问题。”叶况称。

休息时间结束后，导师继续让学员回忆自己的过往经历，分享过去“匪夷所思”的经历，有个学员分享了自己用身份证替别人顶包、被抓进警局。

现场除了陷入回忆与悔恨的学员，让叶况不解的场景是，还有几十名机构培训师、运营等工作人员在场，其中有十来人分别坐在学员两旁负责记录，再外侧还有两个观察室，内有其他工作人员负责观察学员状态。叶况怀疑，除了这些工作人员外，学员之中也可能有机构的“托儿”，“因为有个环节，我的积极性不怎么高，不愿多参与透露个人隐私，这个人就一直撺掇我要多表现、多互动，我就非常奇怪，同样是学员，他怎么不积极互动？”

“总之，整个课程环节让我感觉逻辑不对劲、气氛不对劲、目的性不对劲。”叶况连用三个“不对劲”表示，期间也有像他一样持有怀疑态度的人离开。

课程进阶：“他们出不来了”

一期“探索”结束，二期“蜕变”启动招募。二期是整个课程体系中非常特殊的环节，因为涉及到学员非常隐秘的内心与过往，出于对学员隐私等各方面考虑，任何学员二期项目只能参与一次，但其他学期在参加过一次、付完完整学费后，可以以学费的十分之一价格反复再参加。

二期报名时，叶况再次犹豫了，又有其他学员表示愿意垫资让他继续上，但不同的是，诚泉工作人员表示此次不允许别人垫付了。犹豫的叶况给一位熟识的教授朋友打电话咨询，后者警告他不要再继续上课，并表示“不要花钱让别人给你洗脑”。

对二期课程有好奇、对熟识学员有担忧和愧疚情绪的叶况没有续课，但他决定去现场看下情况。叶况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二期培训地址在一个非常不起眼、入住率很低的酒店，在自称是学员、向前台咨询后，叶况获取了授课的具体楼层——1楼、2楼、3楼、3A、5楼中的3A，正常入住的客人不会选择这个楼层。

电梯上行、步入3A楼层中，开放的会议室大门是敞开的，门外有一排坐着值班的工作人员，由于叶况与其中一人熟识，该工作人员并未过分警惕、直接阻拦，只问来干嘛，现在正上课进不去。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叶况发现学员们正处于情绪崩溃中，有的在哭，有的在拥抱，“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出不来了。”

离开后的叶况非常担心朋友的安危，他报了警，做研究调查，持续给朋友打电话，最后一位女性朋友的男朋友接了电话，并表示就是他推荐的自己女朋友去上课。叶况称，诚泉就是这样的熟人推荐机制——管理层推荐下属、夫妻或情侣互相推荐、同事之间互相推荐等。

后来这位男性朋友斥责叶况“少管闲事”，之前推荐叶况去上课的朋友也与他渐行渐远。

一期课程时，叶况结交的另一位朋友参与了二期课程，初期还经常向叶况透露课程内容，有天该学员突然对叶况回信息称：“刚刚课上有个学员晕倒了，大家正在送他去医院。”

但随着后来课程内容的加深、叶况又持续批评课程可能存在的隐患，劝这位朋友早点出来，两人最终渐行渐远，叶况也无从得知送往医院的学员身体状况如何了。

“消极负面的评价虽然不是事实，但会潜移默化地暗示潜意识，将人导向阴暗和消极，导致后续的情绪失常。总之这一年我都在观察自己，上完课后我的情绪很容易放大，最近也一直在自我修复。”叶况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

（文中“叶况”“王伟”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