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年前,经济学者、企业家陈明键去希伯来大学做访问学者时,想弄明白一个问题:犹太民族为什么如此聪明?有源源不断的创造力、创新力?在一年半的访学时间里,他深入以色列人的日常生活,访问了社会各界近百名人士,有诺奖获得者、国会议员、总理发言人,也有大中小学校长、幼儿园园长,还有保安队长、退伍老兵,等等,最后找到“他山之石”,写成《创新,从提问开始:深度学习模式探秘》一书。
old story继续不下去
第一财经:创新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提,现在已经过去20多年,还是非常吸引人的话题。你觉得当下要求的创新,和以往有何不同?而且创新是会失败,也要允许失败的,这几年中国社会内卷非常厉害,连续的疫情更是导致很多人生活都非常艰难,这种情况下,你觉得还有必要谈创新吗?
陈明键:你这个问题提得非常尖锐,创新永远是被逼出来的,谁都希望在舒适区呆着,但世界在快速变化,马斯克都计划2024年前在太空搭建1.2万颗卫星组成的“星链”互联网服务了。明朝的时候,我们国家的GDP约占全世界三分之一,如果外部环境没变,继续过那样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也挺安逸。但是后来西方发生了工业革命,我们没有继续变革创新,结果就是发生1840年鸦片战争、1895年甲午战争,中国走向历史深渊。
而且近代,同样是向西方学习,日本派出的岩仓使团,几乎囊括了明治维新时代所有的改革派精英人物,出去学习的目的性很强,使团的人回国后都成了日本近代国家的主要设计者或执行者。晚清,李鸿章也曾率团游历欧美,但除了访问沙俄,出席皇太子尼古拉二世的登基加冕典礼,并顺便代表清廷在《中俄密约》上签字,对其他各国的访问基本上都是礼节性的,没有什么实质内容。所以从历史可以看出,当外部生存环境、时代环境发生重大变化后,没有及时跟上的话,小到个人大到民族国家,命运都会很悲惨。
上世纪90年代国家提的创新,主要是引进国外先进的设备和生产线,建立合资厂。现在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而且还或多或少面临“修昔底德陷阱”,再一味去引进和模仿别人的先进技术,空间已经比较小,old story已经继续不下去了。互联网兴起后传统行业在不断衰落,尤其这次疫情,各行各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很难,还有1000万大学生要就业,今天我们的创新是一个很紧迫的事情,是真的要在最前沿的科学技术上进行突破,创新行业、创新领域要成为新的就业吸纳点。
所以未来几年非常关键,能不能有新的产业机会让大家看到希望?有没有些新东西重新鼓舞起市场的信心和士气?只要士气和信心在那里就好办。2008年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之所以对中国没太大影响,就是因为大家都有信心,整个社会都是在往前走。今天我们面临很多困难,也面临如何往前走的问题,未来培养出来的人才怎样才能成为整个地球上创新活动的引领者,而不仅是创新活动的模仿者,都非常值得思考。这就真的要从教育模式上向做得好的国家学习了。
深度学习模式可以复制
第一财经:你书中写的去海法理工大学教授朋友家参加安息日晚餐,看教授爸爸如何引导孩子们就“创造”这个话题展开探讨的故事,令人印象深刻。但很多中国家长看了可能会更加焦虑。一是现在父亲角色普遍缺失,很多家庭甚至是“丧偶式育儿”,妈妈们会抱怨这样的好爸爸在哪里?二是觉得这种家庭教育模式是精英型的,对父母要求很高,普通家庭借鉴的可能性也不是很大。这些顾虑你怎么看?
陈明键:确实,你说的是实话,王石先生在我的序言里说,以色列人热爱休息,他在那里最大的冲击是看别人过安息日,我跟他开玩笑说,最不会休息的就是你,没见过你有休息日。同样,海法理工大学教授家的晚餐讨论,做起来也确实很难。我太太就说,你说得那么好听,怎么不在家里搞个这种party呢?我就专门找儿子女儿说,结果他们一听要搞个学习party,马上就反对了(笑)。
但是,我们可以学习犹太人全社会参与学习的氛围,还有他们的深度学习的模式。他们的深度学习中,我讲你听是一层,然后讨论是一另层,我讲你听、相互讨论后再给别人讲又是一层,他们的学习深度是一层层递进的。而且讲不是单方面教授,要大家一起讨论。正统犹太教的学习至少都有两人以上的学习伙伴,就是为了形成深度学习的模式,和寺院辩经挺像。
今天中国的70后、80后父母,总的来说都接受了现代文明教育,很多人还从国外学习工作回来,也开阔了视野,我觉得在教育上应该和上一辈人有所不同。我有朋友是高学历,学的专业也非常前沿,结果吃晚饭时孩子有时提问,他就说:“行了,别问了,赶快吃饭!”就这么粗暴。看了我写的书,朋友觉得自己要好好反思一下。
其实父母利用晚餐或者聚会时间带着孩子深度学习,并不一定是要多么专业,犹太家庭讨论的问题也不全都是高深的,他们也讨论“为什么好人会倒霉?”“新冠这么严重,上帝为什么不管?”……只是要求父母,尤其是父亲起到主持人的角色,问题也不会有我们中国人习惯的标准答案,可以有很多个答案,主要是从小训练一种思维方法,让这种学习习惯一代一代传递下去。
有职场妈妈生11个孩子
第一财经:你在以色列看到,很多妈妈没有因为孩子多而放弃自己的工作,但是现在中国父母带一两个孩子压力都很大,三胎政策开放后,真正生的家庭也少之又少。以色列社会和政府做了哪些努力,让他们的职场妈妈可以在育儿和工作之间找到平衡?
陈明键:以色列有多生孩子的社会氛围,我在那边看到很多生5个、8个、11个孩子的家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纳粹大屠杀给犹太民族的教训非常深刻,所以二战结束后他们就大幅度提高生育率。另外,以色列社会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就是女性比较强势、自信,比如他们不会因为女孩体力上弱一点,就不赞同女孩子入伍,觉得女孩子还可以去医疗部队锻炼,我认识的教授有女儿就入伍了,周末直接扛着枪回家,只要把子弹夹给藏起来就行。
他们的职场女性之所以愿意生很多小孩,归根到底是政府做了很多工作,相当于是政府在协助家庭养育孩子。以色列是对儿童非常友好的国家,孩子医保全部报销,3~18岁的孩子上学也全都免费。最重要的是课外基本没有辅导班,我在耶路撒冷没看到过什么课外辅导机构,安息日一旦有人上学,都知道是巴勒斯坦人的孩子。中国要想要提高人口出生率,政府一定要加大公共投入力度。
其实,中国的父母在养育孩子上可以挖掘的潜力空间还是巨大的。中国就是人情社会交往太多了,有些父亲和孩子相聚太少。耶路撒冷全部饭店加起来,可能都没有簋街一条街上的饭店多。我在那边一年半时间参加的宴请,大多数都在家里,父亲就可以有更多时间跟孩子们在一起。我在以色列很少看到老人帮忙带孩子,中国很多父母忙于上班,老人参与孩子教育比较多。老人带孩子当然有好的一面,增加了亲情,但隔辈亲会对孩子更加纵容和溺爱。而创新力、创造力从何而来?都是在遇到问题的时候发展出来的。
第一财经:作为一个企业家,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才?
陈明键:我在耶路撒冷和一个保安队长关系很好,我们经常一起喝啤酒聊天,他就很痛苦,说十个保安有八个主意,管理起来太费劲,希望保安们听话、服从指挥。但我要是搞投资并购的或者是抖音上的老板,当然希望底下人创意层出不穷。所以对人才的需要取决于所处的角色。
我写这本书,就是为中国走在最前沿、最需要创新的那些领域的人写的,希望能帮他们培养创新人才。中国现在在如何培养制造业的人才上发展得比较好,但是光有蓝翔技校不够。联合国有个PISA评价,中国学生名列前茅,以色列只排在30多名,但是以色列最顶尖的人才比我们强很多。但要知道,社会的天花板不是由平均水平,而是由最高竞争能力决定的。
今天,中国也到了必须走在全球创新的引领者位置上了,不然别人继续卡你脖子怎么办?就像任正非说的,中国需要更多的天才数学家。华为在5G技术上能保持世界领先,一位俄罗斯天才数学家功不可没。未来,我希望中国数学家能为6G、7G发展做出贡献。如果1000个人里面有一个是用以色列这种创新模式培养出来的,可能今后我们国家被卡脖子的地方就会少一些。
《创新,从提问开始:深度学习模式探秘》
陈明键 著
中信出版集团 2022年3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