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8日,“七一勋章”获得者、北京人艺表演艺术家、导演蓝天野在北京家中去世,享年95岁。
去年6月29日,94岁高龄的蓝天野在工作人员搀扶下,在人民大会堂被授予“七一勋章”。在整个演艺界,他是唯一一位代表。
去年,他参演了北京人艺话剧《家》,还导演复排了人艺经典作品《吴王金戈越王剑》。在6月9日即将登台北京人艺建院70周年的话剧《茶馆》海报上,复排艺术顾问的那一栏,仍有蓝天野的名字。
蓝天野不仅见证了新中国话剧的历程,其人生经历更堪称传奇——他的戏剧舞台演艺生涯始于1944年,比北京人艺的历史还要久远;他是荧幕上的老戏骨,无论是《封神榜》中仙风道骨的姜子牙、《渴望》中温文儒雅的王子涛,还是《茶馆》中丰神俊朗的秦二爷,都留给观众极深印象;他原本学美术,阴差阳错走上戏剧之路,是为开展地下党工作;他晚年继续潜心国画,三次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展。
“蓝天野老师精彩的一生像一台戏一样,在睡梦中去世,挺圆满的。”中国剧协主席濮存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回忆,他最近一次见蓝天野是今年3月,67岁的濮存昕拿着理发剪给95岁的蓝天野娴熟理发,视频晒到网络上,让网友感叹温暖。
因拍摄《渴望》,蓝天野与剧中主演张凯丽成了忘年交,逢年过节总会相聚。张凯丽得知最近老人身体欠佳,在外地出差时打电话询问情况,得知蓝天野在1小时前去世。“三十三年忘年深情,戏里戏外,风里雨里,您是如此偏爱我。往事历历,追忆无限,人生中有您,有光,有暖,有爱。”
蓝天野近年多次表达过心愿,想在“北京国际戏剧中心”新剧场落成后,亲自执导一部曹禺先生的作品献礼“建党百年”。
“大地是沉郁的,生命藏在里面。”这句曹禺写在《原野》中的话,用来形容蓝天野极具生命力的一生,可谓恰如其分。
误入戏剧的地下党员
蓝天野原名王润森,蓝天野是他担任地下党工作时的名字。
1927年,蓝天野生于河北一个大家族,家境优渥,从小绘画、读诗、玩耍,日子过得闲适宁静。直至1937年的“七七事变”,整个中国的命运发生历史转折,10岁的蓝天野也被卷入动荡的历史浪潮。
他从小喜欢绘画,1944年考入国立北平专科艺术学校。身高1.8米的蓝天野一进学校,就被学生领袖苏民看中,邀他野主演进步话剧。比蓝天野年长1岁的苏民,是北京人艺第一代演员,其儿子濮存昕也曾任人艺副院长。
当年,蓝天野的兄弟姐妹大多是地下党,受家人影响,他也在194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根据党的指示,他加入北平话剧社,表面是国民党军方主管的文宣队伍,私下却为解放区与白区之间传递信息、掩护人员、运送物资。19岁时,蓝天野已经是国民党少校军官,成功将两个学生剧团发展为地下党。
1948年,解放战争发展迅猛,国民党反动派开始对学生剧团进行清剿,蓝天野与学生剧团不得不冒着生命危险撤回根据地。为了保护在敌占区的亲属,防止被侦查,他回到解放区给自己随口取了新名字,重新开始新生活。
新中国成立后,蓝天野这个名字,以及对话剧舞台的热爱,就此跟随他一生。
初代人艺老戏骨
1952年,北京人艺建院,25岁的蓝天野与苏民一起成为第一批演员。蓝天野曾回忆,当时的4位剧院领导——曹禺、焦菊隐、欧阳山尊、赵起扬提出,北京人艺的建设蓝图就是要建成像莫斯科艺术剧院那样的剧院。
他第一次与焦菊隐合作是1947年排《夜店》。导演一来,就跟演员们说,先去体验生活。他对演员的要求只有一个,演得真实,这完全奠定和改变了蓝天野的美学观与戏剧观。
1957年,焦菊隐排《茶馆》,蓝天野又跑到北京各个茶馆去体验,观察闲坐聊天的人群,体验生活的时间甚至超过了排戏的时间。
“一个演员创造角色,不是从你接到这个剧本才开始准备,而是从你决心当演员那天就要开始的。”蓝天野曾说,演员的天职就是塑造鲜明的人物形象,为了塑造一个农村题材的角色,他曾在北京房山的岗上大队足足待了半年,跟着农民干活,同吃同住同劳动,“北京人艺表演风格的形成,很重要的一点,就是重视深厚的生活积累。”
蓝天野出演的《茶馆》《北京人》和《蔡文姬》都曾轰动一时。那一辈的人艺演员,是带着文艺事业建设的崇高使命在演戏的。
蓝天野曾回忆,曹禺院长经常碰见一个演员,随口就问,“‘去年今日此门中’的作者是谁来着?”有一次,曹禺在排《蔡文姬》的间隙,随口问一个演员,“捉刀代笔“的典故是怎么回事?“其实他就是在提醒你、督促你,排练之余还要再去想一想,在文化上再多努一把力,要感觉到自己在文化修养上的不足。”
“一个演员,心里要拥有一个非常充实的仓库。库存丰富,创作起来才得心应手;库存贫乏,创作就拿不出东西来。”他曾建议年轻演员多读书,从伟大作家身上吸取创作经验,学习塑造人物的手段,对时代、社会有更多了解,“这些经验可以成为储存在每个人心中的资料库里,这是演员必须做的”。
上世纪80年代,蓝天野从电视剧《末代皇帝》开始涉足影视,一部《封神榜》、一部《渴望》,奠定了他在大众中最深的印记。他一生中出演过的话剧多达70多部,执导舞台剧10多部。
他为北京人艺做的另一项贡献,是以老师的身份培养年轻一代演员。1981年的演员训练班,是著名的“81班”,这个班里的很多学生在后来成了表演大腕,其中就包括了濮存昕、宋丹丹、梁冠华、王姬等一批实力派演员。
90岁的舞台奇迹
1987年从北京人艺退休之后,蓝天野一度远离舞台。他回归到自己热爱的绘画中,潜心研究国画,数次举办个展。
2011年,退休24年的蓝天野已84岁,受时任北京人艺院长张和平的邀约,回到人艺食堂聚会,同行的还有朱旭。导演李六乙复排巴金的《家》,正式邀两位老戏骨参与,为人艺精神传承再留下一些宝贵的舞台财富。
从那时起,蓝天野重回舞台,成了人艺新时代的传奇。2012年北京人艺建院60周年,他以艺术总监和男主角的身份参与话剧《甲子园》,那之后,无论亲自登台还是幕后执导,他一部戏接着一部戏。
2015年,由曹禺之女万方编剧、赖声川执导的话剧《冬之旅》开启跨年全国巡演。这部戏是为88岁的蓝天野量身定做的,创下了当时中国话剧舞台上最高龄的戏剧演员记录。《冬之旅》的台词量很大,整整105分钟,蓝天野与李立群两位年龄加起来有150岁的老戏骨始终在台上飙戏,无中场休息。
他曾感慨,这个关于背叛和原谅的故事,是他戏剧生涯70年来很有感悟的一出戏,“也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演的戏”。但到了2020年,93岁的蓝天野又出现在话剧《蔡文姬》舞台现场,以戏剧片段的方式,通过在线直播的方式呈现给疫情期间的观众。
2020年10月,他在首都剧场舞台上连演11场《家》,每场时长3个半小时。2021年3月,蓝天野拄着拐杖走进北京人艺排练场,以94岁高龄担纲历史大戏《吴王金戈越王剑》导演。扮演西施的演员原雨说,蓝老不仅手把手亲自教她西施划船的动作,还提醒她注意,如何高级地表现人物内心。他为话剧题写了剧名,还在后台的小黑板上亲自写了演出场次牌。
今年疫情之后,蓝天野行动不便,很少出门,在家陪伴自己收留的流浪猫狗。他曾说,自己晚年最中意的头衔是“流浪动物保护者”。